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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蜻蜒(11)

  

我没有吭声。我装着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继续跟二姐说话。一边说话一边逗小三玩,想借机转移妻子的注意力。


可是,妻子却以为我没有听见,那目光仍斜斜地望着二姐的衣领,一直跟踪下去。片刻,她又一次贴近我的耳边,急煎煎地小声说:"她身上有虱!"


我狠狠瞪了妻子一眼,仍旧不吭。二姐是很要面子的人,我不能让二姐看出来。妻子没下过乡,不知道乡下日月的艰辛,因此她很看重"虱子",她不知道"虱子"是靠汗水来喂的。


城市女人的浅薄是无法想象的。妻子在我的暗示下虽然有所收敛,可她那游来游去的目光却不由得依然停在二姐的衣领上,看那匹"虱子"的蠕动……


我站起来。我站起来挡住了她的视线,以免使二姐难堪。可妻就像得了心病似的,也跟着站了起来,嘴一张一张的。我说;"你走吧。"


终于,出门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地说:"她身上有虱!晚上别让她在这儿住。"


我的头"轰"地一下大了,我很想给她一巴掌,狠狠地给她一巴掌!我知道城市女人一向都用肉体的眼睛看人,而从来不会用心灵的眼睛去看人,因此城市女人的眼里没有温情和体谅,更没有厚道和宽容,只有刻薄和挑剔。我不知道应该跟她说点什么。我很想说说二姐送来的猪肉,可她不会理解,她不知道在乡村里一扇猪肉意味着什么。我很想说说我的童年,告诉她我小时候就是很脏很脏的小脏孩,生满虱子的小脏孩,那时,我的每一条衣缝都是二姐用牙咬过的,因为虱子太多!……


可我什么也没说,对"城市"我无以诉说。妻的心不坏,可她不懂,永远不懂。


二姐没有参加第二天的婚宴。她坚持说:"家里还忙呢。"执意要走。


家里人都劝她留下来,母亲发了很大的脾气!好说歹说,总算把三个孩子留下了,可她和姐夫还是走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钢蛋说:"俺妈说了,夜里不叫喝汤(吃晚饭)。"


母亲问:"为啥不叫喝汤(吃晚饭)?"


钢蛋说:"铁蛋、平安光尿床。妈说,城里姥姥家的床干净,尿上了要打屁股!"


母亲说:"吃吧,姥姥让吃,尿上了也不打屁股。"


可三个孩子竟不肯吃,硬是饿了一晚上。气得母亲直骂!


后来听街坊说,那晚二姐并没有走,她和姐夫趁晚上的工夫掏粪去了。他们是拉着满满一车粪回去的。



我怀恋乡村里的点心匣子,那种摆在乡村集市上的马粪纸做成的点心匣子。


在乡村的集市上,每每会看到一群一群的乡下女人蹲在那儿卖点心。


那点心匣子有浸了油的,也有没浸上油的,匣子上的封贴都很精彩。那时我自然就会想起二姐,就觉得二姐也在那儿蹲着,面前摆着花花绿绿的点心匣子,等人来买。是的,我记住了乡村里的点心匣子,却没有记住二姐的脸。


乡下人一般是不吃点心的,乡下人的点心都是串亲戚用的。过节或逢会的时候,就见乡人一群一群地提着点心来串亲戚,那提来的点心必然是带匣的。乡下人买点心并不看重点心的质量,而是看匣子,只要匣子上的封贴是新的,匣子没油浸的痕迹,就买。买了还是串亲戚用,没有人吃,不舍得吃。亲戚家送来的点心,就一直搁房梁上挂着。那点心或许放了一年,或许放了半载,待有了出门的时光就再送到亲戚家去。也有的一送来就提到集市上卖了,卖的价自然很低,换一月的盐钱。还有的就这么一直串下去,点心匣子在一家一家的亲戚中转,转到最后,又转回来了,打开来看,点心早已风干,就只剩下了匣子。到了这时候,点心自然倒掉。匣子若还新,就还留着。在二姐家的房梁上就挂着这么一串点心匣子,匣子旁边是一个竹篮,竹篮里放的是点心,竹篮外面挂的是空匣子。匣子和点心分开放,是怕点心油了匣子。


二姐家的钢蛋十五岁的时候,偷吃过竹篮里的点心。那时他很好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