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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陈家和,秦立东,潘向荣,龙庆。每人都提供了一百万的借贷,加上李津京自己手里的一百五十万以及秦立东追加的二百万,最后总资本七百五十万。
  李津京在一月初分批买进深发展A,最终持仓均价十六块五。
  曾经无数次的幻想着这一刻的到来,但是当李津京最后一笔挂单成交后,他却意外的平静。在把全部资金注入股市账号那一刻,他有一瞬间质疑自己的记忆是否正确,甚至还担心万一记错了该怎么办。
  但能走到今天,也是他自己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以前不曾结识的陈家和,传说中的人物秦立东,走私烟,对缝儿工程款,第一次下海炒股,这些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没有搞砸,反而得到了一个情人,一个哥们儿,一次机会。
  自信是不能盲目的,所以李津京在自我总结之余也认真的考虑过,如果失败了呢?
  他笑了,失败了也仅仅是亏钱,陈家和依旧是他的情人,秦立东依旧是他的哥们儿,他依旧还有机会再来一次。这种依靠记忆的发财只是条“捷径”,没有成就感,没有增加他骄傲资本的“捷径”而已。
  相对而言,他更加看重进口医疗器械的买卖。
  如果一切顺利,几个月后他将有一笔可观的资金用来调派,用来踏上这条真正的创业之路!
  他,无比期待。
  由去年七月到现在的这半年里,秦立东那边的技术引进通过若干轮艰苦的谈判终于拿下,第一批新型彩色钢板也于一个月前下线。
  刘叔叔的公司早在技术合同签署的同时就开始推广新型彩钢的优越之处,无论是重量,质量还是成型的梯形双曲拱都大大领先于同类产品,这给他的公司带来了一张油水颇丰的合同。
  秦立东与刘老油条的联手,让下线的钢板连进仓库都没机会就直接拉向工地,至于为什么会有不少同行闻风而来,李津京认为这是刘叔叔的杰作。
  炒,新闻靠炒,房价靠炒,新玩意儿要想尽快占领市场也得靠炒。
  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时刻,秦立东邀请了李津京和陈家和一起见证。
  在工地现场,李津京裹着厚实的大衣眯起眼看一卷卷钢板被拉直送进机器,压拱出料,“一天能盖多少平米?”
  “五百平。”
  “果然够快的啊。”
  秦立东自信满满:“这种是无建筑垃圾的清洁型模式,只需打好地基建好墙体,剩余的扣棚儿部分几乎可以做到完全无废料,迅捷又环保。”
  陈家和很赞同:“这比传统建筑确实有很大优势。”
  李津京笑着说:“您这是响应国家号召呢吧?有没有得到什么表扬啊?发你个三八红旗手奖章什么的。”
  “还是奖励给我两条儿三五的烟比较实惠。”
  秦立东和老潘他们最后还是自己也买进了一台老美的设备,主要是研究和目前国内的直角槽不同的梯形槽。经过专业人士的分析,这种梯形槽比传统直角槽的力学更加合理,使用寿命也更长。
  这场所谓见识新型彩钢的碰头儿会最终还收获了三台新型设备的订单,老美公司方面的代表简直是笑得合不拢嘴。
  Gary带着翻译风风火火的冲过来,各种赞美和钦佩听得李津京牙疼。太虚伪了吧?
  在后来的餐会上秦立东看出他的鄙视,咬耳朵:“人家在当亚太区总代理之前做过东北某省的大使馆总领事。”
  “怪不得这么假,笑起来都是皮笑肉不笑,一口大白牙,给牙膏做广告还挺合适的。卖出设备你不能给他白牵线儿吧?多少提成儿啊?”
  “每台三万刀。”
  “牛掰!”又是九万刀入手,这哥们儿还真是大钱小钱都不放,眼观六路啊。
  为了照顾老美,餐会采用西餐自助形式,李津京看着正跟某个老总应酬的刘叔叔时,心想,这做人还是得低调,谁成想这么个打扮得跟土鳖一样儿的中年汉子会是个极品老油条呢?
  转眼又看到挂靠在刘叔叔公司下的那个新型采暖设备代理商也在场,而且跟潘向荣聊得热火朝天的,捅咕了一下秦立东,“哎,你不会是要挖社会主义墙角儿吧?那个代理商可是刘叔叔的捞钱机器之一啊。”
  “什么叫挖?我们是合作,联合合作懂吗?”
  李津京扭开头嘀咕着:“哼,被你们这群人经手过的买卖,啃的连渣儿都不剩了,这让别人怎么活啊。”
  陈家和也一直在观察着场中众人,听见京京的话冲他一笑:“良性竞争是促进市场发展的根基,我要是这些经营者就会选择投一笔钱跟秦立东购买技术,免得他一家独揽垄断市场。”
  “拿来主义?秦立东才不会卖呢。”
  陈家和微笑着摇摇头,伏在他耳边说:“他具备投机分子的敏锐和狡猾,等市场打开了,你看他卖不卖技术。”
  李津京干脆回身儿一拍本尊的肩膀,“秦哥,如果新型彩钢市场成熟了,你有什么打算?”
  “果子熟了就有人要偷着摘,仿造是具有我国特色的一项‘优良传统’,你说我会怎么办?趁着仿造的还没下手,先卖了技术赚一票呗。”
  李津京回过头冲陈家和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要不说呢,以前的李津京只会跟着秦立东这种人混吃混喝,现在的他更喜欢跟着学经营经验。这比教科书要形象生动,比教授讲的更实际。要想以后经营好自己的公司,先跟着这群人取经是最好不过的。
  有个词儿叫“线性思维”,李津京觉得,他以前就是这种短见识的傻缺,那点儿小聪明撑死了能算一团毛线,比一根筋的多点儿弯弯绕绕罢了。
  所以他现在也不怎么耻笑席砚了,他们俩其实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
  于是在秦立东忙忙碌碌顾不上席砚的时候,这哥们儿忧愁了或者又开始撒癔症的时候,李津京对他比从前有耐心的多。
  小四合院儿的餐厅里,铜火锅中的清汤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儿,火炭在炉膛子里偶尔发出噼啪声,夹一筷子切得精薄得羊肉片儿,涮涮涮,沾上调了香菜葱花儿香油和韭菜花豆腐乳的麻酱。
  “嗯!真香!”
  李津京这边儿吃的热火朝天,羊肉,百叶,毛肚儿,黄喉,蘑菇,逮什么涮什么,甩开腮帮子猛造。
  对面儿的席砚特秀气的夹着一片儿大白菜叶子在锅里晃来晃去,左手托着下巴幽幽的叹了口气:“李津京,你知道吗?我最近特苦恼。”
  稀里呼噜的把嘴里那一大口羊肉咽下去,李津京觉得自己太英明了,趁着席砚没开始荼毒他先猛吃,至少混了个半饱儿。
  抹吧抹吧嘴正襟危坐,“您说,我听着。”
  小砚哥随着对艺术追求的逐步深入,接触到了许多比他更文青儿更魔障的先锋艺术小青年儿。人家画个草图动不动就讲究个内在的韵律,那小线条儿都隐含着谁谁谁的诗歌,这可把席砚同学震住了。
  “我觉得吧,这文学,绘画,音乐都算是文艺系统的,相互之间有点儿联系也是正常。你要是看不出来人家那含义也没什么丢人的,像咱们这么大有几个能仨领域全都精通啊?”
  席砚听了李津京的劝解似乎情绪好了点儿,但两条眉毛还是摆成个忧伤的“八”字,“有时候我想,他们也未必真的什么都懂啊。那天我们一起讨论雪莱的诗歌,有一处明明是我说的对,那些人偏笑话我没见识,只知道搬弄书本儿上的知识。你说,他们这样儿的算不算伪文艺啊?”
  李津京“啧”了一声,“那你就拿他们不懂的忽悠回去呗。”
  “也没那么容易……”
  李津京点了根儿烟:“其实有一种能体现你内涵特高深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席砚一下就来了精神:“什么什么!快说!”
  李痞子眯起眼倍儿深沉的嘬了一口烟:“斯基们。”
  “司机?”
  “对,就是俄罗斯的文学艺术家们。”李津京语速轻快,跟报菜名儿似的说:“这些前苏联老大哥家的文学巨匠也得分人。高尔基名字太短,托尔斯泰太平凡,契诃夫没有杀伤力,其实最牛的凶器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原来是这个斯基……席砚有点儿晕了,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
  李津京决定当一次席砚的指路明灯,很严肃的说:“作为一个合格的文艺小青年儿,您要是连俄国文学都没弄明白,那就是丢人!而很多人就是因为一个特别特别小的理由就和这些特别特别深邃的思想家们失之交臂。”
  席砚竖着耳朵:“为什么?”
  李津京痛心的说:“俄国人的名字,太他妈长了……所以,席砚啊,你就让斯基们当你的开路先锋,把那些装叉儿的全部拿下吧!”
  其实这些也不是李津京个人的感想,他哪儿有这么高的觉悟啊?忘了在什么时候,他看过一本儿杂志,上面有篇对伪文青儿们各种鄙视的文章,其中这一段话让李津京印象很深,今天正好拿出来送给席砚。
  “陀思妥耶夫斯基?”席砚低声的重复着,他觉得李津京的话多少有点儿道理,关键是他现在特别急需在同学们面前拔份儿,免得那帮人总看不起他这走后门儿进来的学生,“你看过他的书吗?”
  李津京继续卖肚子里仅存的墨水儿:“陀思妥耶夫斯基同志是位一辈子纠缠‘给灵魂找条出路吧!’这种终极问题的大仙儿,我觉得你应该自己好好儿读读,肯定能给你带来质的飞跃。”
  要不说呢,席砚就是一特单纯的孩子。虽然矫情点儿,任性点儿,抽不冷子第一次见确实不招人待见,但只要和他交情够近了,心里话一句不瞒什么都说。
  豆腐和藕在锅里翻滚着,隔着阵阵腾起的羊肉味儿蒸汽,席砚咬着筷子头儿说:“最近立东越来越忙了,我们俩有时候几天都见不着。我知道他在忙事业,可心里还是有点儿难受。”
  “这有什么好难受的?你不也忙着呢吗?”
  “李津京,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和陈家和真的只是同居关系吗?你就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喜欢啊,这么好一人为什么不喜欢?”
  席砚挥了挥手:“不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是另一种。”
  李津京无奈了,“在我这儿没那么多种,一起待着舒心开心就得了呗,还分多少种干嘛?这问题以前咱们不是说过了吗?”
  “可是立东说你们这种关系特现实特痛快……”
  李津京觉得不妙:“你又瞎琢磨什么呢?”
  “当时我问他我们算是哪一种。立东没回答我,就是笑了笑。李津京,我现在都迷茫了,你说立东是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
  “你说我应该跟他问清楚吗?”
  “……不知道。”
  “你说他真的喜欢我吗?”
  李津京怒了:“席砚,这是你们俩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啊!而且我这人不擅长情啊爱的,您要倾诉这方面儿的问题,麻烦换一人吧。”
  席砚一下就哭了,吓得李津京差点儿跳起来:“怎么了这是!哎哎,有话好好儿说。”
  “跟、跟你没关系,就是你说的、的那个话。”席砚哽咽着:“其实我已经问过立东了,当时他说的、说的跟你一样,说他不擅长情啊爱的,一模一样……”
  这话怎么接?李津京头大了……
  “以前我没觉得我们有什么不好,但后来在一起久了,就总觉得他不是特拿我当回事儿。前几天,随着话茬儿他又说觉得你和陈家和这种相处模式很好,我一问这才终于知道,原来他是不爱我的。”
  席砚继续嘤嘤着,“当时我都懵了,一直哭一直哭,可立东被老潘那孙子叫走了。我寻思着等他回来就该道歉了吧?结果他都没理我直接歪床上就睡了。”
  “席砚,你别哭了,怎么弄得跟小媳妇儿似的?这年头谁缺了谁不是一样儿过。你才多大就把心思全用在这上?要我说,好好儿的学好自己喜欢的艺术,别想那么多。”
  “问题是我现在的情况特尴尬,我爱他,他不爱我。你说我要是继续跟他耗着不就是臭不要脸吗?”
  “这跟臭不要脸有关系吗?”李津京觉得这孩子想太多了。
  “怎么没有?!”席砚很激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老潘他们都是怎么看我的,他们觉得我就是图立东有钱有势。以前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因为爱才在一起,所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是现在……现在呢?人家肯定认为我是立东养的小白脸儿!”
  李津京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心里又觉得席砚确实挺可怜的,漂漂亮亮一小青年儿哭得气儿都喘不均,可涉及秦立东那帮人,话也不能随便说……
  想了会儿觉得不管怎么着,跟席砚也算是有交情的,人家把心里话都掏出来了,这是拿他当哥们儿看了啊!
  “你管别人想什么呢?只要你高兴和秦哥在一起不就完了吗?洒脱点儿,至少你们过的挺和谐的啊。”
  席砚刚顺过来点儿气儿,听了这话又嘤嘤起来:“我们以前还吵架,现在立东连架都懒得跟我吵了。”
  “那是秦哥累的!席砚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次的创业很简单,秦哥他们现在是脱离开家里的势力自己单干呢!他们家在部队再怎么牛,人家地方未必吃这套啊,什么事儿不得自己一样样儿摸索?你还跟他裹乱?好意思吗?”
  “呃……真的?也就是说,立东还是喜欢我?他是因为事业忙才冷淡了,不是故意的?”
  怎么就拐到秦立东喜不喜欢他身上了?想岔开话题失败的李津京觉得很头疼。
  晚上陈家和回来的时候儿李津京觉得他还真幸运能遇见这么一位和他一样痛快的。这要是陈家和也跟席砚似的天天猜来猜去,他肯定烦死。
  屋里的涮羊肉味儿还没散,陈家和问起来的时候,李津京顺口把席砚那些乱七八糟的跟他学了一遍。
  “如果秦立东直白的表达了他只需要一种同居关系,席砚就应该仔细考量权衡一下是否值得继续跟他在一起。如果秦立东没有明确,席砚还有争取的可能。”陈家和虽然和秦立东接触不算太多,但对这个人的性格还是有些把握的:“秦立东……应该不会是因为席砚所希望的那种‘喜欢’而和他在一起,但是我想,他也不会亏待或者玩弄席砚。”
  “怎么说?”
  “在一场感情里,总会有一部分你情我愿的成分存在。所以不能因为某些人看起来是弱者就觉得必然是强的那一方做的不对,或者欺负人。席砚之所以觉得尴尬,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矜持让他失去了和秦立东之间的交流机会。”
  李津京一笑:“你说的太好听了,要我说啊,他就是等着秦立东表白呢!所以压根儿就不知道对方的心意。你说这种你猜我,我猜你的,有劲吗?”
  陈家和慢慢的压在李津京身上,轻轻啄着他的鼻子:“你还有劲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从饭局回来的秦立东一进门就看见席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还没睡?明天没课?”
  “我是特意等你回来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秦立东放下钥匙和公文包走过来坐在他旁边:“说吧。”
  其实李津京真说对了。不管秦立东是不是真心喜欢席砚,但从来只要席砚说话他都会认真倾听,最近确实是工作太忙碌而且压力太大让他忽视了席砚。
  秦立东觉得这小孩儿今天这么一本正经的,估计是要谈感情方面的问题,他也确实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孩子跟着他好几年了,疼他宠他都是应该的。
  “立东,你喜欢我吗?”
  “喜欢。”
  席砚鼓起勇气:“你爱我吗?”
  秦立东没有直接回答他。
  席砚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身边的已经熟睡的人。
  他说,在他的人生规划里爱情还没有被提上日程。
  换了别人说这话,席砚肯定会觉得很这人太冷漠,而且会不屑的认为这是个借口,但是秦立东从来不会用借口搪塞他。
  就像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非常直白的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不是交朋友,不是追求,只是“跟”。
  席砚靠过去依偎着秦立东的肩膀,也许他应该再等他几年,也许他应该就此潇洒的离开。可是他舍不得这个人……
  凑得更近一点儿。立东,原谅我以前的任性吧,我希望未来有机会能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我会努力的,不再只做你的依附品……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
  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
  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
  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引自泰戈尔《生如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