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T17看书吧 > 言情小说 > 颜夕 > 十一
  
  虽然表面说笑着,到底心里还是有心事的。
  才吃了几口菜,沈昀就放下筷子,道:“我看江枫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吧?”
  我点头,已作下决定。
  “那你准备怎么办?”他故意调侃道,“如果你想回王府,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我回王府,”我头也不抬,“你还是把玫雪与苏带回西域去吧,我去见小侯爷。”
  他呆住,不用看,我也能猜得出他脸上的表情。这事不怪他错谔,就是我,也是刚刚做下的决定。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也放下手中碗筷,从他的眼中直看进去,“佐尔,你人都站在我面前了,就如你说的,小侯爷的人也都包围在外面,还不肯认认真真的和我谈一谈?”
  他沉默。
  “谢谢你这几天所做的一切,”我面无表情继续道,“我知道所有的口角纷争,不过是你在转移我的注意,免得我去想眼前的处境,以便暗暗地帮忙罢了,可我终不能永远靠在你的身上的,我的命是老天注定的,只能靠自己。”
  他紧闭着唇,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你还是别管我了,先把苏与玫雪带走,我们四个人一起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你回去做什么?”他终于问了出来,“去与柳若坚拼个玉石俱焚?”
  “哪里话?”我又拾起筷来,“我本是从那里出来的,自然要回到那里去,你是知道我与他之间的所有瓜葛的,我想他不会过分为难我。”
  他闷住,目光闪烁,“你是在生气么?究竟为了什么?我已经在想办法,你为什么又想要放弃?”
  “不要想得太多了,”我反过来劝他,“并不是任何事都要有原因的,这种结局对我们四个人来说也许是最好。”
  “肯定不是为了林铃儿的事,”他仍不肯罢休,猜道,“也不会是真的被我的话得罪了,究竟什么事使你仍心存芥蒂?”
  他对什么事都是一清二楚的,我不由叹气,心存芥蒂?他只猜对了一半,我们之间的芥蒂实是太多了,小侯爷是一个,莲卿是一个,林铃儿也是一个,虽然昨天我仍在劝自己,莲卿的事本不能怪他,我离开他三年,这三年里他总不成去当和尚,我几乎已是决定了跟他走的,可就是在刚才,我却又突然明白了回来,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我所洞悉的,是自己不可能永远这样轻松地站在他身边,谈笑间打发掉一个又一个的莲卿和林铃儿,总有一天我会老了累了,再也笑不动了,等到那时再多的伤心恐怕也是无用,人应该见好就收。
  “绮丽,”苏也看出事态不妙,“你为何突然间说这种话?现在不要轻易做决定。”
  “不用劝我,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然而所有的饭菜都堵在胸口,闷涨得难受,“你们三个人走吧,我自已会回王府请罪。”
  沈昀暴怒,伸手,将一块东西重重丢到我面前桌上。那是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只麒麟,这本是专属我的,记得离开王府时曾交还了小侯爷,再一次见到它,回想起那个曾经持令含笑的女孩子,竟是永远一去不返了,我轻轻取来抚摸,如同又抚到了那个笑语流动的影子,不由低下头去将它贴在面上。
  “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沈昀咬牙切齿,一字一字道,“真是活该一辈子倒霉运。”
  他转身冲了出去。
  苏悲哀地看着我,玫雪紧紧拉住他手。
  “你们为什么还不走?”我放下令牌,又取回碗筷,“他大概已经去见小侯爷,你们也可以准备动身去西域了。”
  “我们陪你。”他毫不犹豫说,“直到确定你安全没事了,我们再走。”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呀。就算我肯,小侯爷也不会肯的,你们还是别多事了,再说你又怎么知道我会有事?苏,你了解我,我是很会见风使舵的一个人,放心,我自有法子哄得小侯爷原宥于我,对付男人,我还是有几招手段的。”
  这么说着,我突然觉得好笑,忍不住直声大笑起来,可是声音干涩粗哑,自己也觉得难听。
  苏再也听不下去,上来按住我,“绮丽,不要说气话,你想错了,沈公子才是最重要的,这样吧,你先别走,我去把他再找来,你们面对面,两个人单独好好谈一谈。”
  他返身要走。
  “回来。”我大喝一声,把他叫住,“苏,这事你办得太胡涂了。”
  “这话怎么说?”
  “你知不知道沈昀是谁?”
  “他不是个西域贵族么?”
  “不错,他是西域贵族,但决不是普通的贵族,他是西域王的表弟,在西域,他们称他为子王。”
  他呆住,想不到沈昀这么大的来头,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下你可清楚了?”我挑着眉冷笑,“我虽然命薄,认识的却都是些显贵的男人,你劝我跟他走,可到了西域,你以为我的归宿又会在哪里?”
  “绮丽。”玫雪流下泪来,“你别多想,我们去和沈公子商量一下,他一会娶你的。”
  “这还是胡涂话。”我温柔地反驳她,“公主,并不是每一个人如你一样尊贵,而且纵然绝美如你,不也同苏被迫分开了十年,你可以越过身份地位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我却未必有这样的福气。”
  “还有……。”我的脸色一板,“这种讨来的夫人我要不起。”
  “不会的。”她呜咽着,上来拉我的手。
  “别哭了,”我叹气,“皇族的□□想必你也明白,永乐侯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他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有回去,否则,不光是我走不掉,你们也要留下来陪我。”
  苏怔在一旁,他也没有了主意。
  “你快带公主走吧。沈昀已经走了,这里已不再安全,苏,如果你要想救我,就先出去,我们三个人在一起,若是侯府的人来了,就一个也走不掉了。”
  他再三思量,终于点头:“好,我再去找沈公子商量一下,就算你以后不会跟他走,至少现在,我要和他一起把你救出去。”
  “绮丽。”他过来恳求我,“答应我,先别走开,等我把沈公子找回来,我们再想办法。”
  “好。”我点头,“你去吧,带着玫雪,否则万一有什么事,我逃起来不方便,放心,我总在这里等你。”
  他信了,带了玫雪返身走出去。
  我复又放下碗来,紧紧抱住双臂,终于,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爱惜地拥紧自己,或许,这一辈子能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我自己了。
  我立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把身上所有的银子掏出来放在桌上,微笑着与晴嫂告别。
  “是不是去追沈公子?”她刚才走开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姑娘呀,不是我倚老卖老的教训你,看男人我比你有眼光,沈公子人很不错,你一定要抓住机会。”
  “好,好,好。”我一路应着,走出了客栈。
  这是我第一次骗苏,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我想他总有一天会想通的,谁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倒不是我莫名其妙的多疑善变,不过这些年一路坎坷走来,并没有人在身后扶着护着,我所能懂得的,就是万事但求自保,可是如果真的保全不了,那就做到至少不要再去连累别人。
  苏说得对,任何事情总要有个了断,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所要了断的人和事,是永乐侯,不是沈昀。
  再回候王府已是深夜,小侯爷居然独自在大厅里等我,透过厅中通透的烛光,他优雅的笑容是如此不真实,当中隔着的几年仿佛都只是一场梦,我一步步向他走去,身上只觉软软的,如果就能这么走回十几岁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人痴心些,蠢样些,毕竟心还是热的。
  如今我却是没有心了。
  “你到底回来了,”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亲昵地上前将我额前碎发抚整齐,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以往那些个日子,他的手指常会划过我如花的笑容,只是今天我虽然仍在笑着,却笑得冷淡。
  他微微皱起眉来。
  我不由想起那些在风尘里浸染过的女子,只几年便变了模样,依旧一样的轮廓,可眼角眉稍俱带着风霜,通常这个时候她的生涯已经完了,因为男人不喜欢女人沧桑,虽然可以平添些许风情,但毕竟少了更多可以逗弄的情趣,太洞悉世情的女子反而最会扰人兴致,此刻,我倒是希望他也是这么看待我的。
  他伸手温柔地拥住我,手臂犹如那日在浴池中一样,如蛇般缠上我的身体,“颜夕,你终是要回到我身边来的,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我倒没有挣脱,只深深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样幽邃深沉的瞳仁,令我回想起沈昀经过修饰的眼珠,亦是这样的一种深不可测,叫人委实难以捉摸,可是当除下水晶片之后,他的眼睛却是流光闪动的,随着心情的变化,如紫霞般绚丽多情,一念至此,我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小侯爷是没有戴水晶片的——他是真的没有感情。
  他的动作忽停了下来,滞住。
  “看来你真是变了很多。”终于,他收回了手去,推开我,“你已不是从前的颜夕,我说得对不对?至少,现在你已决心不再做回以前的那个自己了。”
  我说:“侯爷英明。”
  “好,连称呼都改了,”他冷笑,“看来你是立意要与我撇清了。”手又伸了过来,这一次,握住了我的咽喉。
  我只觉颈间一紧,却连手指也没有动一动,挑眉道:“侯爷终于下定决心了么?侯爷向来不是个肯迁就的人,这次命颜夕回来,原不是只为了要见我一面吧。”
  他微笑起来,点头,“阿夕,我真是喜欢你,一直以来全府上下就数你最明白我的心思。”
  “侯爷是放不下沈昀的身份吧,”我淡淡接道,“他到底是什么来历?为什么目的在你手下藏身良久?身边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手物力?恐怕侯爷到现在还是没有把握猜透他吧?”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心里有鬼的人总是放不开的,我忍不住出言讥讽,“侯爷喜欢放一批人出去办事,再去找另一批人来管着他们,可是侯爷,第二批人你也还是不能信的,王府里杀手家奴这么多,只怪是侯爷不肯相信人,所以排场越做越大,耳目混杂,到底是不安全,难免要出漏洞,颜夕说得可对?”
  “住嘴,”他大怒,另一手“啪”地在我脸上掴了一记。
  我毫不在意,这几天我已习惯如此,脸上不由微笑起来,若不是我说到了他痛处,他又怎会如此失态,其实大多数时候,掌掴与骂人一样,只因先自虚了,才要故作声势地先发制人,说到底,不过是在给自己壮胆罢了。
  “侯爷现在连女人也打了?”我悠悠道,“看来不光是颜夕,侯爷也真是变了不少呢。”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半天,才吐出句话来,“颜夕,我真是低估了你。”
  我不客气地回瞪着他,他当然会低估我,长久以来他已习惯我对他的深情,对于他我不过是个死心踏地的女孩子,跟前跟后地为他奔劳,他又怎么会把我放在眼里。
  “我猜你是不会告诉我沈昀的来历罢?”瞬息间他已恢复了常态,“我也是了解你的,你肯回来是不想牵连他与江枫。”他冷冷道,“颜夕,现在你人虽是回来了,心只怕还在沈昀身上。”
  “也许,”我说,他也猜对了一半,我的心还在我的身上,只是他已是不能猜透了。
  从前是因为我爱他,才会把所有的想法让他知道,如今对他的这扇门已经关了,对于我,他不过是个路外人,他又怎还能希望像以前那样堂尔皇然地登堂入室呢。
  他不语,手上却在加力,慢慢间我已呼吸困难,脑中渐渐空白,就这样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可我又知道他不会下手,心头的疑问没有解开,他是不会舍得杀了我的。
  他猛地松手,将我推倒在地上。
  “想这么死了,没这么容易!”他喝,“我偏要留着你。”
  “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等我有了功夫再来找你。”
  对,我喉口痛得直流泪,嘴边却仍带着嘲意——留下来好,留下来说不定还能吊条大鱼呢。自古心机千变万化,算到了底,还不是为了这“目的”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