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T17看书吧 > 言情小说 > 颜夕 > 二十三
  
  经此一役,他倒停了几天来看我,一想到那天他离去时的样子,我便忍不住要冷笑。就算他说得对,如今的颜夕已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可在这所有人里面,我最不相信的还是他。一边心里痛快,一边也是担心,他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等着。
  这一次等了六天,傍晚时,他终于来了。
  我正依在床上想心事,一见他,心里照例地一惊。
  “看来你真是闷坏了,”他微微地笑,“我特地来陪你去花园里走走。”
  嘴里说得轻松客气,到底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浑身无力,被他硬扶了出去。
  王府里花园有好几处,他把我扶到了离大门最近的广春苑,此时不过隆冬刚过,春寒嵺峭,一大片植物冻得鲜绿,我才进园子便连连打了几个寒颤。
  “冷么?”他笑,将件白狐皮袍盖在我身上。
  我只觉浑身软软的,依靠在他身上只有喘气的份。
  仆人们取来张厚褥垫子的椅子,服侍我坐下。
  “你看这景色有多美,我们以前常常在这里饮酒作乐,你没有忘记吧?”
  我又怎么会忘记,不过记忆里那时的他决不是现在的他,那时的我也决不是现在的我。
  “不要这么悲伤的样子,”他道,“是不是在想‘物是人非’?不要紧,再过一段日子,我们就可以像以前一样……”
  “侯爷可真是会做梦。”我听不下去,截住他,“再过一段日子,无论颜夕是生是死,恐怕都不会陪在侯爷身边了,更不要说像以前一样,侯爷是不是失心疯了?”
  他笑笑,就像没有听到我的恶语,“你是在故意激怒我吧?我说过不会杀你的,我喜欢你陪我说话,如今也只有你能陪我说这些话了。”
  这倒是真的,我相信,如今大概也只有我能够和他那么近了,他生性多疑,身边统共也就这么几个略略信得过的人。
  想到他的处境,我不觉叹息,暂时缓下口气,“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空自对着良辰美景,醇酒佳人,却硬要处处刀光剑影,四面楚歌,向来只有庸人自扰,你又何苦学那庸人?”
  “做大事的人怎可贪图享受,。”他目光炯炯,“你应该知道我的志向,区区一个永乐王府又怎能困得住我?”
  不提“大事”还好,一提到他的“大事”,我的火气就上来了,“看来侯爷不只是失心疯,更是昏了头,侯爷以为这天下只是一件贵重的东西么?你就算夺了来,还要费心去守,如今天下太平,你又何苦去编一场害人害已的闹剧?”
  他忽转过身来,走到我面前,按住我肩,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他点了颈间的哑穴。
  我怔住。
  “别怕,”他狡黠微笑,“乖乖地坐一会。”
  我睁大了眼睛,一个人走进园中,他一身宝蓝色印花锦袍,外罩浅白貂皮斗蓬,仪态秀美而尊贵,近一年多了,柳藏书看上去一点也没有变。
  一见我他的眼睛就亮了,“绮丽,果然是你。”
  小侯爷也笑着迎上前去,“这么冷的天,表弟怎么来了?想是不放心,怕我唐突亏待了你的佳人么?”
  他听了羞涩,脸上却是欢喜的,径直上来,半跪在椅边,“怎么瘦了这么多?为何脸色又是这般苍白?”一边抬头问小侯爷,“她病得怎么样了?御医可曾说过什么,如果要用什么,只管到我府里去拿。”
  “好了,好了。”小侯爷笑了起来,“你府里有的我府里就没有了么?表弟也太见外了,放心,绮丽姑娘只是在塞外受了风寒,刚刚恢复过来,你也别急,包准你三月初八新娘子进得了门就是了。” 
  柳藏书的脸又红了,他关心地问我:“绮丽,为什么不说话?你怎么在发抖了,是不是身上冷?”
  我张了张嘴,可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由急得直喘气。
  小侯爷立在我身旁,轻轻拍我的背,“慢慢来,你身子还弱,御医说别多说话。”又一把拉起他,将他带在一边,低声轻轻说了几句。
  再回过身来时,柳藏书脸上已满是怜惜,“可怜的绮丽,”他面带不忍,“怪不得上次在西域便觉不对,原来是旧疾。”
  他重又蹲回我身边,拉住我手,“别多说话了,好好静养吧,这些日子我也不方便常来看你,有什么需要就对表兄说,他会照顾好你的。”
  我悲伤地看着他,虽然近在咫尺,却怎么也不能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小侯爷已站在我身边,一面为我将身上的狐皮袍掖了掖紧,一面暗暗将手移在背后大穴上,只须一用力,我便可立时昏迷过去。
  我不由绝望,闭上眼睛。耳听得他虚情假意地道,“外面冷,我还是把她带进房里去吧,再过十几天你们便要成亲了,现在见面终是不太方便的,表弟还是先走吧,让绮丽姑娘再好好养一段日子。”
  柳藏书虽然依依不舍,仍站起了身,向他施礼,“一切多劳表兄了,衣饰礼花等物品明日都会送到府上,请表兄再代我好好照顾她几日。”又深深看了我几眼才自去了。
  小侯爷笑吟吟地见他走了,才转过身来解了我的穴,“如何?”他道,“这个夫君还不错吧?今天我让他来看你,不过是为了让你死心,别以为他能够救得了你。”
  “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柳藏书与金越本是差不多的,我不相信你情愿做他们的侍妾,就算你愿意,我也终不会让你过得日子舒坦,为什么不杀了他,再回到我身边来呢,除了我,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别的男人可以保护得了你。”
  我双手紧紧抓着椅子,冷冷看着他,就在这一刻我暗下定决心,决不会向他妥协,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在,我便要与他对抗到底,也许他总能控制住一切事态,也许终这一生我都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拼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也不要让他总是赢得那么容易。
  在婚礼前三天,我的房间闯进了位不速之客,进来的女子非常修长健美,身上穿着件奇异的深红色长袍,在婢女的簇拥下,显得颇为高傲艳丽。
  她一进门,便有婢女急急跟在后面:“王妃,这个房间侯爷是不允许人进的。” 
  我心中一动,原来这就是西域的莎曼公主,小侯爷的夫人,只见她紫眸卷发,果然是位西域皇族,且身形丰满艳美,极尽鲜妍明媚,应该是小侯爷平日最喜欢的那种女人。
  “不就是房里藏了个女人么?”她妖娆的笑,“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侯爷又不是个怕羞的人,这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个女人是三头六臂的?”
  婢女急得汗都出来了,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慌什么?”她板下脸来,“想向侯爷禀报就快去,别给我偷偷摸摸的,叫人看了讨厌。”
  她不笑的时候脸更像佐尔,有着晶莹的紫眸,精灵般的轮廓,不过她的眉角眼稍风情万种,线条更为柔和罢了。我不由看得呆了,一时痴痴地向她凝神。
  “看什么呀?”她在我床边坐了,“没见过我吧,不要紧,瞧仔细了,说不定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我微笑,这个公主脾气真好,干干脆脆的,一点儿也不矫情。
  “你叫颜夕是吧?”她上下打量我,“就是要嫁给柳藏书的那一个?”
  “还不一定呢,”我淡笑,“像这种娶亲嫁人的事情,不到最后,谁又说得清。”
  “好,”她鼓掌大笑,“怪不得柳若坚把你藏得那么紧,你这样的女人,我见了也喜欢。”
  我知道自己看着她的眼神是渴望而疑惑的,她是这几天我唯一见到的与佐尔有关系的人了,可我不知道他们的关系究竟如何?皇室里充满着明争暗斗,尔虞我诈,中原是如此,西域也未必不是,我不能相信她。
  她过来坐在我床边,满眼俱是笑意,一双手在我这里摸摸,那里捏捏,我被她捏得浑身不舒服起来,不由皱起眉头。
  “怎么呀?”她媚笑,“不开心了?会不会咬我?可别咬我的肩膀哟,有疤很难看的。”
  我蓦地一惊,眼睛亮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小侯爷闻讯冲冲赶来,“今天怎么想到要来我府里?”
  “紧张个什么?”那位公主头发丝也没有动一根,“一个女人罢了,我又不会吃醋,难不成你还怕我会占了她便宜?”
  遇到这样的定头货,小侯爷反而没了法子,他背负着手,“嘿嘿”冷笑着站在了边,一句话也不说了。
  “你的眼光还不错嘛,”她不怀好意地笑着睨他,“女人还是辣一点的好,是不是,表弟的老婆算什么?你们中原人不是向来最喜欢吃窝边草的?”
  我骇笑,这样的公主,要是生在中原,是要被浸猪笼的。
  小侯爷想是平日里这种话也听得多了,倒不生气,只冷冷看着她。
  “算了,”她反而叹着气站了起来,“有你在话也不能说,一点也不好玩,我还是以后再来吧。”她自婀娜地去了,临走还向我抛了个媚眼,“美人,别怕,若要是真动起手来他也就这么两下子的。”
  我一时怔住,不料软禁在此,竟能遇到这样的奇事,实在算是意外之喜。我抬起无力的手,指着他笑了个翻天覆地,自重回王府后,还真没这么痛快过。
  “你笑什么?”他不好发火,只有苦笑,懒洋洋地道,“难道在西域几年你还没有看懂西域人?你别看她什么都敢说,可做事还算有分寸。”
  “同西域人打交道是最容易的了是不是,阿夕?他们没有太多心机,做什么事情又都要先说清楚。”
  我不笑了,这倒是真的,莎曼也好,佐尔也好,他们完全没有中原人的虚伪,他们情愿做真小人。
  “不过我倒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看你?”他有些起疑,盯着我,“她并不住在我府里,这么专程过来,难道只是为了看看你?”
  我面无表情地回瞪着他,“想不到王妃倒是个这么可爱的人,侯爷,我看还是你配不上她呢。”
  他没有在我脸上发觉不对,“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只有三天了,你倒还有心思管别人配不配。有没有考虑我的建议?”
  我索性板下脸来,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当房间里根本没这个人。
  他又一次冷笑,拂袖而起,“不说话就可以了么?我倒看你能挺到几时去。”自回身走了。
  注视着他的背影,我的眼里忍不住透出丝笑意,纵然他再怎么心思缜密,恐怕也算不出沈昀竟然是西域的皇族,这次,我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