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T17看书吧 > 言情小说 > 颜夕 > 七
  
  在通向前堂的走廊里,我遇到了沈昀。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且耳目异常灵敏,我才一接近,他便回过身,向我点头微笑。这样相貌出众的一个男人原本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反感,可是此刻我却克制不住地想杀了他。
  小侯爷说得对,这件事情的确不能怪他,可既然不能杀小侯爷,杀了他也能让我解气,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我镇静地从他身边经过,要不是他说了那句话,我几乎已经走过去了。
  他说:“颜姑娘好走。”
  这本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可我听了就像是被人踢了一脚似地猛跳了起来,怒瞪着他,眼光如兽。
  许是我的表情太过狠毒,他一下子愣住,毕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想向我笑,可终又止住了,牵了牵嘴角,眨了眨眼后,他竟也盯住了我,离近了看,他的眼瞳黑到深不见底。
  我们就这样眼对眼定在走廊里,半晌,还是他先笑出来,轻轻道:“颜姑娘,凡事不必太认真。”
  这话几乎引得我吐血,风凉话全让他们说去了,好像所有的事不过是我自已太小家子气看不开。“果然是你。”我大怒,双掌凝力在胸前,恨不得一掌劈过去,一掌就劈杀了他。
  但我总算还存着一丝理智,这个男人足足比我高一个头,曾听小侯爷说起,他是府中顶级的高手,倘若放手打上去,我未必是他的对手,而且,如此一来,肯定会惊动小侯爷。
  一瞬间我思绪转动,把这件事前因后果想了个透,好不容易,我努力咽下了这口气,
  慢慢垂下手,我侧身继续从他的身边走过去,在擦肩相交的一刻,在他的耳边,我一字字地道:“沈昀,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又一次怔住,竟呵呵笑了起来,我猛地甩头而去,这个人,再多看一眼我都怕会控制不住自己。
  回府的路中,我一言不发,莹儿奇怪,隔着轿帘不住问我:“小姐,您是不是中暑了?”
  不,我没有中暑,虽然是夏季,我却浑身冰凉,究竟是什么令我活到现在,想那天小侯爷说起婚事,我便该立刻死在他眼前,这样痛苦的忍耐,拼尽我所有的力气,却仍换不到他一分的同情。
  我哭不出来,只是想笑,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所有的努力、挣扎与妥协,换回来的,不过是一场自取其辱的结果。
  盟主府外,莹儿放下锦凳,扶我下轿,我浑身无力,靠在她的身上,才要进门,却又被门房唤住。
  “夫人令夕姑娘去她的房间。”他说,好奇地打量我面色苍白的模样,眼里并没有多少敬意。
  “还是先去见见夫人吧?”莹儿劝我,“你第一次出门,总要去回几句话的。”
  她支撑着我,一路拐弯,进了金夫人的房间。
  此刻金氏父子都在书房中,只有夫人一个人在房里,我进门时,她正用一支碧玉簪挑起桌上的食物喂猫。
  “夫人。”莹儿轻声道,“我陪夕姑娘外出进香回来了。”
  “嗯。”她从鼻子里哼了声,将簪子在锦帕上擦干净,又插回了头上。
  “今日进香可有什么事情?”她问莹儿。
  “没有,一切都很顺利。”
  “是么?”她突地冷笑,“莹儿,你年纪还轻,我教你的可要学好了,有些事情眼里虽看不见,可事实上未必不会发生。”她顿了顿,弯腰将地上的猫咪抱起来,顺便不怀好意地瞟了我一眼,“就像这只猫,无论你怎么喂,也永远改不了偷腥的毛病。”
  莹儿不敢答应,偷偷看了我一眼。
  一口怒气涌上来,我涨红了脸。原来这个世上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在沿途散上荆棘,专门等着看我头破血流,痛苦□□。
  “莹儿。”我也发怒了,“你先出去,把门关上,我有话对金夫人说。”
  “做什么?”金夫人板下脸。
  “你怕什么?”我冷笑,“你是江湖上有名的女侠,难道会害怕与我这种贱人共处一室?”
  “好。”她也光火了,“莹儿,出去把门关上,我不叫你不许进来。”
  我们四目相对,简直要溅出火星,莹儿害怕,缩手缩脚地不敢动。
  “出去。”我喝她,“难道我管不了你,连夫人的话也没有用了?”
  她只好走了出去,依言关上了门。
  金夫人松了手,让猫咪跳下地,“好呀。”她瞪着我,“乘着今天没有别人,我倒要和你好好算一算总帐。”
  “算什么帐?”我好笑,讽刺她,“难道夫人不会读书写字,却懂得做算盘帐房?”
  一听此言,她如同只被死踩住尾巴的猫,扑过来十指尖尖,张牙舞爪地像要一口吃了我,“你这贱婢,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伸手格住她的攻势,不等她第二记出手,突然大喝一声:“你杀了我的孩子。”
  “什么?”她蓦然停在半空,不置信地看我,“你在胡说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不住地笑,凄厉如鬼,“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金夫人,你的确不敢杀我,但是你敢杀了我的孩子。”
  “胡说。”她惊得浑身发抖,却犹自强硬死撑,“哪里来的孩子,你这女人疯了。”
  “是你疯了。”见她罢手,我立刻紧紧逼上前,揪住她的衣襟,盯住她的眼,直看到她目光迷散,渐渐溃不成军。
  “怎么会没有孩子的事?我嫁给金越近一年半了,夫人,我这么年轻,金越这么年轻,为什么我们会没有孩子?”
  “我怎么知道。”她面色苍白,在我一再追逼下,到底无处可逃,嘴里反复只剩下一句话,“我怎么会知道。”
  “金夫人,我知道。”我叹口气,“我知道你不敢杀我,我死了,金越就不会原谅你,但你也永远不会让他有理由娶我,于是你在我的饮食中下了药,金夫人,你好狠的手段。”
  她的脸色就在我眼前一点点的变化,皮肤渐渐青白到毫无血色,不待她开口,我又道:“你当然可以不承认,只是昨天晚上的那碗茶我另藏了起来,若是不相信,咱们就找个大夫来,当着盟主与金越的面一齐查查,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偏方。”
  她完全傻掉,嘴唇不住哆嗦:“你想怎么样?”她嘶声道,“无论如何,你休想嫁给金越,你这个贱人,根本配不上我儿子。”
  “是。”我完全同意,点头,说,“不错,我配不上金越。”
  她又呆住。
  “夫人,下药本是件很蠢的事。”我松了手,离开她,“你的手段更不高明,你知道我每天临睡前习惯要喝几口茶,而每次只要金越在我房间过夜,那茶的味道就会比较浓。”我叹气,“可惜你并不是个下药的高手,而我只要一闻茶的味道,便知道里面是否已加了料。”
  “那你……”她疑惑。
  “我还是喝了那些茶。”我向她一笑,“那个药方是谁给你的?虽然有股怪味,我却不是个口味挑剔的人。”
  “为什么?”她始终不肯相信,“明明知道有药,为什么你还要喝那些茶?”
  “因为我并不想嫁给金越。”我冷冷看她,“夫人,你的烦恼为何不早来找我商量,其实,只要你一句话,我自会从金越眼前消失,永远不再出现。”
  “可能么?”她已镇定下来,看着我,又恨又疑,“你果然肯离开金越?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条件?”
  “不要怕,我不会狮子大开口,金夫人,你太高估了金府的魅力,这里所有的一切,我统统都不在乎,只要你一句话,我就会走,哪怕是八抬的大轿,我都不会再回来。”
  我说得好笑,然而声音干涩,面皮生硬,听在耳里低哑难听。
  “别嘴里说得好听。”她反诘我,“我才不相信你的鬼话。”
  “只怕你不相信也不行。”我向前,朝她走过去。
  她吓得直往后退:“你想干什么?”
  我不回答她,径自向门外走去,在门口,我转身,向她嫣然一笑:“不用多问,只要你肯同我合作,很快,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
  一切都准备好了,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盟主与金越出城办事已经二天,晚饭后,金夫人突然有些不舒服,于是所有的仆人都到前宅去听命,只留我与莹儿守在后院的中。
  我坐在房中独饮,从半启的窗中可以看到天上圆月如玉盘般明亮。
  约莫差不多的时候,我放下酒杯,扬声向外叫道:“沈昀,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那里,下来,我请你喝酒。”
  说完,我便静盯着门外,等着。
  门开了,一个黑衣人走了进来,颀长的身形和露在面罩外凌厉的目光,果然是沈昀。
  借着微醉,我眯起眼打量他,他实在是个高大挺拔的男人,黑色紧身衣特别能衬出他的宽肩与长腿,我相信除下黑色面罩后他还有一张极出众的脸。
  我唤:“莹儿?”。
  莹儿垂手走了进来,经过沈昀时看了他一眼,又询问地看了我一眼。
  我说:“去准备一桌酒菜,把上次我收好的那壶神仙笑酒取来,还有前院老爷子新买的那两个女说书先生也找来,今晚我要招待客人。”
  莹儿低头领命去了。我看她走了,向沈昀嫣然一笑,“还不把面罩拿下来?不必太过拘礼了。”
  他不响,缓缓摘下面罩,灯光立刻在他的脸上打出几片阴影,我不由盯着他看了几眼,他的身上有种不寻常的气势,如小侯爷一样,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哪里都会显得鹤立鸡群,若肯效命于朝庭或许还能挣个将军官职,可他居然甘心只在王府下当一个家奴。
  我一边打量他时,他也同样在看我,他的眼睛阴沉沉的,黑得看不到底,根本叫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我忍不住又一次想要把它们挖出来。
  我们相互对视着,并不说话,沉默间莹儿已在他面前放下桌子把酒菜备好,又放下椅子请他坐。
  我等莹儿出去,才举杯,柔声道:“我知道我们之间有些不愉快,虽然尴尬,但你也是有命在身,我不想再追究此事了,大家心照不宣,共饮一杯了此仇怨了吧。”我不等他回应,自己先一饮而尽。
  他迟疑了一下,杯子举到唇边,终于还是喝了。
  “很好”,我继续说,“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件事实在也怪不得你,就算没有你这个人,也会由别人来做这件事,这点我还是想得通的,上次是我一时下不了台,言语上得罪了你也请不要见怪,你若明白我的心意,今晚就好好地喝几杯,我们也算杯酒释嫌了。”
  他听的微微笑了:“夕姑娘的确是个明白人,在下很是佩服。”
  “明白人?”我苦笑,“就算不是个明白人也只怕被逼明白了,你我同在小侯爷手下办事,他若想监视一个人,任是谁逃也逃不掉的,这点你想必也赞同吧?”说放间,我又自饮了一杯。
  他并不说什么,只低头陪饮了一杯。
  这时,两个说书女先生请到了。
  我对莹儿说:“夜很晚了,你先去睡吧,记得把院门关紧些,今晚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又转头问那两个女人,“两位先生会说些什么书?”
  “回姑娘,不过是些才子佳人、王候将相的故事,有一本新编的《大唐子》倒是不错,平日老爷子最喜欢的,姑娘想听么?”这个女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长长的脸,水汪汪的眼,倒还真长得不错。
  “不行不行,”不等我说话,另一个却又凑上来了,她更年轻俏丽些,右颊上还有一颗小小的红痣,体态更是妖娆。“《大唐子》是男人们听的东西,姑娘如何爱听,还是《西厢记》吧,本子是老了些,可文字极好,保准姑娘中意。” 
  我笑着摇头:“今晚我是请这位公子听书,《西厢记》可不行,《大唐子》我又没兴趣,不如还是不说书了吧,请两位先生替我做个东,好好敬敬这位公子,他开心了,我的心意也就到了。” 
  一番话说得两个女人咯咯直笑,瞟着沈昀哼哼叽叽地道:“姑娘说笑了,我们只懂得说书,哪会喝什么酒呢。”
  “少给我装模作样了。”我笑骂,“若只会说书老爷子怎么会买你们,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老爷子平时看戏都要打瞌睡,却无缘无故买你两个人来家里说书,不过是蒙着夫人的眼罢了,你们若再扭扭捏捏不给我面子,小心我到夫人面前去揭你们的老底。”
  “唉哟姑娘真是好厉害,”一提夫人她们有些怕了,一个劲地娇声道,“咱们可不敢不给姑娘的脸,只是这位爷风神俊朗,真是人中龙凤,哪会瞧得起我们这些老东西呢,恐怕就是敬上去也不会吃的呀。”她一边说一边不住用水汪汪的桃花眼瞟着沈昀。
  “少废话,”我哈哈大笑,“你们老什么?两位风韵犹胜二八佳人,我看就比我那莹儿强多了,且是风情万种,我见犹怜,平日老爷子一见你们定是连骨头都酥了吧,就算这位爷心中另有伊人,也定不会负了你们一片真心。”我又命,“废话少说,还不快上酒。”
  两个女人果然袅袅娜娜过来,一左一右围住沈昀,这个柔声道:“这位公子,奴先进一杯,公子若领情,也略饮一点。”那个直笑着贴上身子道: “如奴与公子同饮一杯,今日同桌共饮,也是个缘份。”沈昀被她们缠住,皱着眉头又不好硬推,不知不觉间也喝了几杯。